【極憲生活】想當網路戰神，口袋夠深嗎？－談公然侮辱罪

文/林煜騰 （台大法碩士，執業律師）

三字經、五字經，或單純一聲響徹雲霄的國罵「幹」，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，屢見不鮮。此種言論，沒有任何實質意義，只是單純的想要貶低、惹怒對方，或使得對方難堪。在發言者的心裡或許感到一陣痛快，但聽者往往會感到不自在，甚至覺得被冒犯。

在臺灣人從小到大的家庭或學校教育中，時常會被教導「不要說髒話」或「不要亂罵人」。但除了道德上的非難，是否在法律上也有相關的言論規範懲罰這種言論？我國刑法第309條的公然侮辱罪，正是要處理此問題。

刑法第309條：「I公然侮辱人者，處拘役或三百元以下罰金。II以強暴犯前項之罪者，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罰金。」

一、「侮辱」是啥鬼？

刑法第309條第1項的條文提到「公然侮辱人者，處拘役或三百元以下罰金。」觸犯此罪名的核心行為是「侮辱」。「侮辱」可以是動作，也可以是言論。

依據目前法院多數見解，不管是以語言、文字、圖畫或動作，對他人表示不屑、輕蔑或攻擊的意思（行為），只要是為了使他人難堪（主觀），使得被害人在社會上的人格及地位會遭受到不利的評價，並在精神或心理上受到影響感到痛苦或不堪（客觀結果），就會構成「侮辱」。

舉例而言，如果今天一個人為了讓他的朋友難堪，在大庭廣眾之下，向其潑糞、潑水、丟雞蛋、灑冥紙、打耳光。此種情形，就是行為人用「動作」的方式，向他人表示出「不屑、輕蔑、或攻擊」的意思。而被潑糞的人，在大庭廣眾之下，被突如其來的穢物，弄得全身腥臭，無處可躲，並接受到眾人的關注、姍笑而感到一陣尷尬。此種情況行為人當然就會構成「公然侮辱罪」。

而在網際網路上，最常見的侮辱行為，就是透過「文字」的方式，對他人進行侮辱。也就用俗稱的「髒話」、「粗話」、三字經、五字經，等沒有意義卻會讓他人感受到難堪的言論，責罵他人。

當然，公然侮辱不論是動作或是言語，都要針對「特定人」，或可以被連結到特定人，才會構成。假設，有網友在Facebook單單貼出個「幹」，但沒有指涉任何人；或是對著山谷罵髒話，自然不會有侮辱的問題。

必須特別注意的是，「侮辱」是指以未涉及具體事實、論證的抽象謾罵的情緒性言論，損害他人名譽的情形；至於，若有針對具體事實對進行指責或發表意見，就屬與「誹謗」罪要處理的問題（此會另闢專文討論）。如果發言時，同時對具體事實有所指摘，並存在「抽象謾罵」的文字時，就有可能同時成立兩罪（臺灣高等法院臺中分院104年度上易字第888號刑事判決）。

二、 哪種言論類型構成「侮辱」？

依據統計，從民國89年到98年間，因為網路言論而進入地方法院的「公然侮辱」案件，民、刑事共計約有363件。當然，這並未包含和解的案件在內。若加計和解（私下和解、檢察官或法官促成和解）、檢察官不起訴的案件，因為網路上的公然侮辱言論，而產生的法律糾紛，一定是遠超過這個數字的（註1）。

至於哪些言論會構成公然侮辱？法院一般都會認為要依「行為人之年齡、教育程度、職業與被害人之關係及社會整體之價值觀等情狀」（臺灣高等法院103年上易字2241號刑事判決）來判斷。

雖然這個標準很抽象，但透過實際觀察法院的判決，還是可是歸納出幾種常見的類型，本文將此粗分為：「國罵類」、「貶低人格類」、「詛咒類」。不過，絕大部份的時候，網友發表的言論，其實是很難判斷文字是否構成侮辱的「模稜兩可類」。

(一) 國罵類

首先，最常見的侮辱言論當然就是「國罵類」。若網友在網路上以「幹Ｘ娘」、「雞歪」（臺灣臺中地方法院94年自字53號刑事判決）、「靠么」（臺灣高等法院105年度上易字第663號刑事判決）辱罵特定人，法院通常會直接認定成立公然侮辱罪。

而國罵不限於國語或經典款（如：幹、幹Ｘ娘）。就算是用非國語，如：粵語「屌你老母」（臺灣高等法院102年上易自第646號刑事判決），或是換字「GY，駛你娘」（臺灣臺東地方法院100年簡字第81號刑事判決）、「趕羚羊勒，你就那麼沒肩膀唷」（臺灣高雄地方法院103年度簡字第4686號刑事判決）等方式辱罵，法院依全文脈絡或當下情境判斷，都會傾向認定為公然侮辱。

(二) 貶低人格類

圖片來源：電影《破壞之王》

除此之外，「貶低人格類」的言論也十分常見。此種言論，並非很明確的「國罵」，但從言論的內容中，卻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，是在貶抑他人的人格或品格。

如直接為他人扣上一個有貶低他人格尊嚴的詞彙，像「你是垃圾」（臺灣高等法院臺南分院100年上易字49號刑事判決）、「你是豬」（臺灣彰化地院102年度簡字第1339號刑事判決）、「你是神經病」（臺灣高等法院臺中分院102年度上易字第1127號刑事判決）、「妳是賤人」（臺灣高雄地方法院102年度簡字第3105號刑事判決）。

含蓄一點，像在太陽花學院期間，段宜康指涉蔡正元是「不要臉的髒東西」，被蔡正元提出告訴，法院就認為此言論構成公然侮辱（臺灣高等法院103年上易字第2241號刑事判決）。

或者，複雜一點，有網友因為得知告訴人虐狗，而在網路上發言表示『幹X娘智障低能下賤超級霹靂啪啦屁眼有三顆、屁股只有半邊，小雞雞只剩兩毫米的人』（臺灣高等法院高雄分院102年上易字120號刑事判決），已經明顯得會貶低他人的人格，造成他人的難堪，自然會構成公然侮辱不在話下。

(三) 詛咒類

最後一種常見的類型是「詛咒類」。如：「妳出去被車撞死、不得好死」法院就認為，依照一般社會通念，會使被害人在精神、心理上感受到難堪，屬於公然侮辱（臺灣高等法院高雄分院100年度上易字第341號刑事判決）。

另外，如：「跟你講他們會下地獄的」、「我不相信你們以後都不要生小孩，生兒子沒屁眼」等言論，法院也認為依照社會上通念，是指「被罵的人於陽世為惡，死後靈魂至陰間受審，甚而禍延子孫」也屬於足以貶損他人社會上評價之言詞（臺灣新北地方法院105年度易字第658號刑事判決）。

(四) 模稜兩可類

然而，除了上述典型的言論，很多時候要判斷文字的內涵，是否具有「侮辱」性質並不容易。可能會因為不同的法官，而有不同的認定標準。因此，在訴訟上，常見的答辯之一，就是主張所使用的文字並沒有侮辱的性質。

在一件真實案例中，被告在遊戲論壇上，公然指稱告訴人為「陳龜咩」，告訴人認為這已經貶低他人的人格，侵害他的名譽，因此向檢察官提出公然侮辱告訴。但一審法官認為「龜」字有時亦有吉祥長壽的意思，因此並沒有負面評價；而二審法官則認為，基於維護言論自由避免人們怕被告而不敢自由發言，產生「寒蟬效應」，不利公共事務討論，因此不能只憑告訴人主觀上認為「龜」字隱含「烏龜王八蛋」的譏諷意思，就認為被告有貶抑告訴人社會地位或身分的意思，故本案不構成公然侮辱（臺灣高等法院100年度上易字第89號刑事判決）。

在模稜兩可，還看不出法院會傾向認定有罪或無罪標準的情況下，發言者是否要採取這樣的發言，就要自行斟酌潛在的風險決定之。

三、公然侮辱的刑度

若不慎觸犯公然侮辱罪，依刑法第309條將可能處拘役或300元以下罰金(註2)。若是「潑糞」、「潑水」這種具有強制力的方式（臺灣高等法院98年上易字第226號刑事判決），侮辱他人，則刑度會提高到1年以下有期徒刑，罰金也會提高到500元以下。

然而，因為網路言論，較難想像能夠透過強制力的方式來進行侮辱，因此最多只會處以拘役或500元以下罰金。

至於如何可以避免網路上的發言觸犯公然侮辱罪，而不淪為「落漆」的網路戰神？我們下週待續。

註1：陳竹正、張文貴、陳竹上，＜網路違法攻擊性言論之總體趨勢及校園案例分析＞。
註2：
罰金：刑法上規定的罰金單位是「銀元」。但在95年6月14日後增訂公布刑法施行法第1-1條條文，把單位改成「新臺幣」，並將刑法中的罰金數額，直接調高為30倍。因此，若刑度最高為罰金300元，換算後即為罰金9,000元。